膏粱

生逢苦处,仍无念于神佛。

【灯塔时代】第一章:占卜师

科幻|原耽|群像


  商朝的第二十二位君主武丁正倚在塌前闭目养神,他正在面对着他上任后最重要的挑战。 

 

  人们站在殿外,纷纷低声议论着王朝此时此刻正经历的浩劫,雪花般的细碎声响如同啃食着木屑的白蚁,传不进殿内高高在上的君主耳中。 

 

  百里之外的战场上,那些西北粗犷荒凉质地生长出的羌人一个个仿佛鬼域中挣脱的凶煞,露出尖锐的獠牙撕咬着这个中兴时代的脉搏。 

 

  尘起尘落,登人几千,有去无回。 

 

  暖炉里的炭像是有着呼吸时明时暗,它在商王的身边孤独的畏缩着,诚惶诚恐着不敢熄灭。 

 

  殿外列次站立的人群突然散开了一道缺口,人们向庭院的围墙靠去,低着头,让出中间笔直的小路。 

 

  头戴頍形冠卷的女人施施然穿行过人群,迈过殿前的石阶,缓步走到暖炉前,炉内即将熄灭的炭火因女人的到来乍然迸发出了燃尽前的最后一次辉煌。 

 

  女人说,她愿率兵而往,必大败羌人而归。 

 

  举目哗然,人群在凝滞的沉默后用鼎沸的喧嚣讨伐着殿外不知何时泼洒的雨水。 

 

  商王依旧安然的斜倚在塌前,他冷静的睁开浸透寒光的双眼,望着眼前这位众多妻妾中的,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他想问女人几时观摩过沙场征伐,几时激扬过兵法谋略,可在这个王朝飘摇的扁舟上,高高在上的王只问她凭何要众人信她。 

 

  女人的脸上没有起伏,她缓缓稽首,坚定的声音一如方才昂首时透亮。 

 

  她说,天命如此,一卦便知。 

 

  周遭的一切声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荒芜,人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始终隐藏在人群中主管祭祀的祭司卜人,先前因为战争的节节败退,卜人中已被活埋了数人,年长者开始用年岁渐高双眼昏花识不清纹路推脱,推举那些忠心于神明的年轻人去进行一场场有去无回的占卜。 

 

  商王的双眼像是一把悬在每个人脖颈的锋刃,他缓缓站起身,没有看扣首跪在地上的女人,而是绕到暖炉前。 

 

  “炭火要熄灭了。”商王说着,转向殿外雨中站立的人们。 

 

  他的面色因持续的败仗而苍老憔悴,好在殿内昏暗,群臣看不清,更不敢于九五至尊的王对视。 

 

  他向殿外走去,于石阶前停下了沉重的脚步,他随手一挥,没有人知道他指的是谁。 

 

  他说,今晚要安排一场占卜。 

 

  人们开始庆幸自己位不至卜人,不用为了如此荒唐的事情将自己置身刀俎之下。 

 

  有年老的卜人捋着花白的胡须,在咳嗽声中缓慢的抬起不易弯曲的膝盖,准备跪地行礼请求王将此任务降于自己。 

 

  可毕竟是这位老者慢了一步,人群中跃出的年轻人庄重行礼,长扣不起,愿用项上之首换取这次的执掌占卜之位。 

 

  年轻人是新一代卜人中的翘楚,身世虽不及世代袭爵的旁人,一双眼中的清冽却深不可测。 

 

  人们私下总说,年轻人的这双眼仿佛是神明馈赠的珍宝,和世人不同,可以窥探天机。 

 

  商王满意的点了点尊贵的头,再次挥动衣袖,人群如潮水般散去,一阶之隔,女人和年轻人同样虔诚的保持着无上的尊敬,纹丝不动的听着商王的脚步渐行渐远。 

 

  女人站起身,她回过头望着殿外滂沱雨中的年轻人,太暗了,暗到他们都无法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情。 

 

  但好想冥冥之中真的可以不用开口来传达着内心的起伏挣扎,女人听到年轻人在说,他会帮她的。 

 

  雨越下越小了,祭祀台被燃起的篝火包围着,跳跃的火光映照在商王的脸上,他静静的看着缓步走到台前的年轻卜人。 

 

  贞人诵读着即将扣响的天机,年轻人拿起腹甲,由中脊到外侧开始灼烧,纹路逐渐开始显现,向着年轻人设想的方向按部就班攀附着坚硬的壳身。 

 

  一阵风袭来,四周的火苗一齐倾倒,蓦然降临的黑暗中,年轻人看到了一条发生偏移的纹路赫然铺展开。 

 

  年轻人的手指抵住滚烫的腹甲上,磨出茧子的指肚死死摁压在那条本不该出现的裂缝之上,用最古老最原始的方式试图阻止那象征大凶的图案出现。 

 

  他深知自己不是神明,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想跪地祈求上苍让这条沟壑消失。 

 

  当年轻人挪开被烫的黝黑失去触觉的手指时,他感谢上苍听到了他内心最深处最虔诚的祷告。 

 

  不等占人上台,年轻的卜人高高举起手中未来的及将裂纹刻深的龟壳,向所以屏息以待的人展示着这个王朝急需的吉兆。 

 

  女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向远处的商王跪下,布满华饰的衣裳掉落在泥泞的雨地,雨中的人群在女人身后跪拜,簇拥着眉头舒展的商王。 

 

  年轻人低着头,双手捧着刻好纹路准备被史官记录在册的龟壳,高高在上的王自然不会触碰它,也不会发现腹甲遮盖下年轻人焦黑的手指。 

 

  商王的脸上露出消失许久的笑容,他恩赏的拍了拍年轻人的发顶,说这一战,必将那羌人移出版图。 

 

  在史官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年轻卜师手中的吉兆时,女人分明看到了年轻人快速又敏锐的将发黑的手指伸入身下潮湿的泥土,粘连的泥泞下,再也没有人会通过那一处斑驳联想到刚才这次顺利的祭祀。 

 

  年轻人笑了笑,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望舒,很像身后跪在地上女人的脸,苍凉中透着坚毅。 

 

  他从不是一个合格的祭司,他的双眼识别不出浅显纹路下的玄妙,只能窥探每个芸芸众生千篇一律面容下的神机。 

 

  就像这一次,他在女人的脸上看到的胆魄,是那庸碌人群中许久未见过的天光。 

 

   

 

  破旧的收音机里传来播报员尖锐的嗓音,它独自躺在被砸的破烂的桌子上,屋里的人们激烈讨论着放火该从哪里烧起,没有人关心收音机里那两千年前的女人墓穴里究竟有什么。 

 

  “考古队在河南省安阳市小屯西的殷墟宫殿区一处房基发现一层奇怪的黄土,随着挖掘工作的深入,这个殷墟唯一保存完整的商代王室墓葬,出土随葬品1928件,超过以往殷墟出土器物的总和,不由轰动了考古学界。考古人员从出土的铜瓿底部的两个字揭开了这座古墓的神秘面纱——墓主是中国历史上首位女性军事统帅妇好。”

 

 

【灯塔纪元】 

 

  雨水期总是伴随着阴暗潮湿,陈绍明坐在长长巴士的驾驶监管位,环臂望着窗外暗沉的景色。 

 

  从陆中下区的边缘出发,巴士在固定的位置停顿,接收着年满十八岁还未正式成为公民的待业者,他们会被送到陆中高区最中心的灯塔处,排好队进入复杂的检查房间,再出来时,灯塔便会帮他们算好之后几十年的人生轨迹。 

 

  人们把这套系统称之为“体检”,是这个时代成为一名合格公民的必经条件,每个人都坚信算法根据对每个人大脑的推演,会计算出最优的规划。 

 

  被严格规划处下区、中区、高区的领土上,算法总是精准的把每个人安排到与之阶层对应的工作岗位上,人们理所当然接收着这样的安排,反正在如今这个时代,不需要有为自己烦忧的思想。 

 

  当然,总会有些意外的。 

 

  巴士逐渐驶入中区,窗外的景象也稍许繁荣了些,至少不像下区那样充满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陈绍明阖上眼正要小憩,一旁另一位押送监督者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是第一次做这项工作吗?我是巡防岗的,今年过来帮忙,你是哪个岗位的啊?”左岸自来熟的冲陈绍明笑了笑。 

 

  陈绍明撇过头,没理会身边这位年轻人。 

 

  在巡防岗工作时是不可以说话的,左岸以为陈绍明也是习惯了沉默的工作环境,在旁边自言自语着。 

 

  “你知不知道,早在四五千年前,人类刚进入奴隶社会时,便已经开始用算命的方式去决定一个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左岸傻气的笑了笑,哈着气暖了暖冻红的手掌。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人,用的是龟壳占卜,而我们现在用的是算法推演。” 

 

  “归根结底,我们都像是时代的占卜师。” 

 

  陈绍明粗犷的脸上不屑的笑了笑,他熟练的从座椅旁卸下紧急应对方案里的武器,抵在左岸的太阳穴上。 

 

  “老实交代,这些鬼话,你从哪里学来的?” 

   

 ————————————————

碎碎念:

是参赛作品,希望大家支持一下送张粮票


  

评论(16)
热度(126)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膏粱 | Powered by LOFTER